展览时间:2024.9.20-2025.1.19
地址:北京市海淀区杏石口路50号,中间美术馆
策展人:卢迎华
助理策展人:那荣锟、朱思凝
展览统筹:管陶然
策展助理:曹立瑶、李慧一、孙钰涵
即兴是艺术的特征之一,也是一种创作的方法。它强调的是毫无准备的、不可控的、受某一外在刺激或内在冲动的作用,兴会来临,即时的、迅速地,利用手头的所有进行创作。在亘古不变的创作原理中,即兴可以说是与创造性联系最紧密的了。在一些艺术形式中,比如印度音乐,即兴演奏被视为具有最高艺术价值的艺术形式。对于中国传统音乐文化而言,由于其记谱方式与传承方式的体系特征,即兴演奏曾是音乐实践中无处不在的常用技巧,被认为是中国传统音乐最重要的特征之一。然而,创造性既不是它的目标,也不是它的重点。即兴是创作的形式和技巧,也是创作的理念,它是一种跨文化现象,可能与人类的历史一样悠久。正因为如此,在艺术史的长河中,我们也可以在不同的历史瞬间和创作现象中频繁地发现即兴。从达达主义运动拒绝逻辑并将混乱与非理性引入创作,到情境主义者出于反资本主义体制对个体和社会生活的异化从而倡导追求真实欲望,体验生命、冒险的感觉,我们可以看到,即兴是方法、思想和原理,是真实的生活本身。
何利平,《只要心中有沙,哪儿都是马尔代夫!》,2015年,行为、摄影,尺寸可变
1997年7月1日,德里达(Jacques Derrida)与奥内特·科尔曼(Ornette Coleman)在巴黎进行了一场即兴的对话,演绎德里达的文章《游戏》(Play),以此作为对表演的即时性和创造性问题本身的评论。德里达的文章质疑纯粹自由和纯粹自发性的可能性,他清楚地意识到,即兴的成败取决于无数无法控制或无法预测的因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德里达在演出进行到一半时被观众嘘下台,而观众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即兴以失败告终,但他却依然在一次未公开的采访中说道,“因此,我相信即兴……我为即兴而战,但始终坚信这是不可能的。”
正如德里达所言,即兴是一项高难度的事业,是对创作者的智慧与技能的挑战。即兴创作不意味着没有规则和结构,也不意味着横空出世的奇招,而是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自我组织的过程,它依赖于特定的约束条件,并将这些约束条件阶段化,从而鼓励新事物和创造性的出现。即兴是与艺术家的自主性和创造力联系在一起的。就此而言,即兴也是广义的创造力。以十八世纪晚期的德国为例,人们越来越期待艺术家模仿大自然的生产力、动力,而不止于模仿或表现自然,审美自主性的概念首次得到全面阐述,从而产生了对表现力和天才美学的追求。然而,这一时期对艺术的新颖性和独创性的要求使得艺术不可能完全计划化,这就要求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借鉴即兴技巧。这些发展推动了浪漫主义对即兴创作的重新发现和再创造,使其成为一种“依赖于和制造特定约束条件,从而鼓励新事物和创造性的出现”的实践。在一定意义上,即兴创作取代了自主美学,它遵循的是一种自生美学,即“艺术作品必须按照它在创作过程中为自己发展出的计划出现”。也就是说,即兴创作既规定了自身的边界,又始终与变动中的计划进行协商和从中迸发创造力。这要求艺术家要对作品的形成过程始终保持高强度的关注,就如同我们应该对我们所生活的环境保持高度的关注一样。
由刘展发起,《潮白河》,2023年,行为、双频录像(彩色、有声),11'44''
即兴创作逆道乱常,突如其来,但它与其他艺术实践并不是割裂开来的。即兴创作是一个自生自发的过程,是一个自我引导和自我反思的过程,是蓄意的中断、干扰和溢出,包含着不安定、不和谐的张力。即兴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设置特定的约束条件,安排创造性本身的过程而成为艺术的,正如艺术需要即兴创作才能变得原创、独特和连贯一样。始终是既制约又要超越制约,而这本质上就是创作的自主。把即兴作为创作的最终形式,也就是说,变动本身和创作过程本身即是创作,这是即兴给我们带来的启示之一。
艺术家或在创作中引入生活,让生活中的无常、无序和突变介入创作,成为创作的动因;或将自身直接置于各种现实场景之中,化身为变动不居的生活流的一部分。即兴同时包含了创造即兴的条件和创造的行为本身,主动面对所有迎面而来的制约、不确定和风险,去发现隐藏的缝隙,甚至“化敌为友”。即兴包含了艺术灵活柔软又坚韧不拔的一面,它可以游离于生活,隐身于生活,野生于生活,又在生活中不断地创造,与多变的生活为伴,重新发明生活。
马六明,《完美的一天》系列二,2001年,行为、单频影像(彩色、有声),10'33'',拍摄:杨福东
即兴强调了自觉,及将变动、突发和混乱作为一种恒定的常态的认知,与此同时承认也削弱了规则对于创作的制约。即兴对于太过系统化的方式、体制和各种教条,包括固化的思想,保持警惕,放弃与那种已经确立的秩序进行交流,不断地伺机弄乱次序和线索。同时作为秩序的一部分,即兴与其达成一种矛盾的、异化了的关系,一种放逐的形式。由此延伸,我们可以将艺术中的个体经验与艺术史的传承的关系也理解为一种即兴。正是通过艺术家个体不断地尝试脱离、篡改、冲撞和超越已有的范式和束缚,才使得艺术的流变成为可能。即兴是艺术家突破稳定结构的独特表达,是其主观性的力量的表达。就这个意义而言,即兴构成了艺术和艺术史的内在动力之一,将艺术的生命引向开放、动态和发展的状态。
1992年,市场经济在中国全面展开,逐渐形成的“文化经济”和文化产业,使艺术和文化实践的取向受到了经济集团活动的影响和规范,文艺界人士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压抑,以至空虚。此时,与北京的摇滚乐同步前进的东村行为艺术,以其现场性、直接性以及强烈的肢体语言,从底层的视角去观察和表现生存环境,展现了这个时期人心在久经抑制之后的躁动,和艺术家个体意识的苏醒。他们强调通过自己特定的身体以及个人身体与周围日常环境的真实关系,表达对生存状态的感受。这些行为既直面了生存语境,也往往是镶嵌在生存语境中的即兴创作,时刻需要机智敏锐灵动地根据变动中的现场情况来进行判断并作出艺术和策略上的反应。他们与当下的生活构成平视的关系,竭力摆脱严密的规范,靠体验而不是知识来创作,体验历史、体验现实在心理上的种种感应。他们相信自己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其中的状态之一。他们也力图把艺术融入日常生活,把个人在社会中的感受和经验作为创造本土文化的出发点,表现当代的生活,从而使自己成为社会的一部分。
荣荣,《北京东村,原音No. 4》,1995年,摄影,尺寸可变,由艺术家和三影堂+3画廊提供
1990年代发展至今,艺术的产业化和资本化已经成为主导性的秩序。艺术教育的市场化和学科化,也不断地在制约和规训着创作的自由和自主。商品化、娱乐化和形式化的空洞创作取代了富有活力的艺术,成为了当代艺术的门面和内涵。在面临不断变动的外部挑战的同时,艺术自身的发展历程中也会周期性地出现僵化的问题,我们认为当下的创作正在面临这样的一个时刻。今天的艺术,从创作形式到思想,都进入了一个瓶颈。形式、观念、思想、体制、议题等等都扮演过赋予艺术自由和能量的魔术棒,但这些曾经在不同时期涌现出的解决僵化的创作方法也会逐渐沦为固化的形式和习惯性的手法,缺失了面对具体问题时灵动警觉,和随机作出调整的能动性。以研究性和议题性展览为例,这两者在1990年代随着文化研究在当代艺术领域的运用和艺术学科的发展(如艺术博士学位的设立)而涌现。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当代艺术家和策展人在创作和展览中经常使用档案,通过研究性艺术揭示被忽视的历史、边缘化的群体和深藏不露的社会问题。议题性展览尝试引入当下的社会议题,形成展览的叙事,参与到公共话语之中。但两者在几十年的发展中渐渐地沦为套路和惯性,缺乏有深度的叙事和历史的维度,形式大于内容,说教过度,难以引发有效的思考和讨论。当代艺术在今天的生命力和影响力的式微,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陈轴,《来自阿弥陀》,2021-2022年,纸本绘画,110 × 80 厘米
当代艺术创作不仅无法承担时代急先锋的旗手,在与各种边界妥协和向各种利益献媚的过程中,它的外延在扩大,而其内在的能量和内涵却不断地变得稀薄,创作者普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制约和剥夺感。这使我们意识到,今天谈创作本身的急迫性,就如同在“文革”结束以后谈艺术的形式探索一样,是要唤醒艺术自身的生命力,来与其萎靡和萎缩做抗争。为此,我们希望重新发现即兴,来承担起当下这一使命。如同个体可以从个体的生命经验中获取能量一般,艺术也可以从艺术自身受到启发。
即兴创作不仅是艺术创造性与活力的体现,更是艺术的存在方式。在学院化音乐教育体系当中,即兴演奏的消失使传统的乐曲失去了发展和创新的可能性,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在我们看来,这种无所依而又具有能动性的创作和精神上的特征对于今天仍有极大的启示意义。作者埃德加·朗格拉夫(Edgar Landgraf)在《作为艺术的即兴表演》(Improvisation as Art)一书中追溯了现代性对创造性的强调如何改变了即兴表演的含义;以及即兴中那些导致其在十八世纪被禁止用于“高级艺术”的理想和法则如何同时使即兴创造性地重新融入现代主义之中。书中讲述了这样一个实例:一位十八世纪的演员被剧院导演禁止即兴表演,但他发现自己和一匹满地大便的马同台。这位演员跳出了他的角色,公然违抗导演的命令,对马说:“你没被禁止即兴表演吗?”这个诙谐的例子彰显了想象力和即兴的自主行为,是无法被抑制的本质,如同人性一般。
彭雪莹,《街头假动作》,2023年,戏剧影像(单频、彩色、有声),72'10"
我们召唤作为一种创作意识的即兴。即兴是生活的特征之一,也是人们面对生活的一种方法。内在于创作中的即兴可以带给我们一种认识世界的视角,探求偶发的、意外的、游牧的、混乱和不可预测的组织方式其中所酝酿的无限生机。即兴不仅是艺术的价值之一,也可被视为一种生命的价值。我们甚至可以说,即兴是创造世界的方法。即兴作为一种思考方式使我们始终对于变动保持敏锐的感知,而不是恐惧或退缩。任何一种意外,自然灾难、战争、瘟疫等,都会将我们抛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这种混乱可能是生命发展所必需的。而此时,即兴也许是一种比消极应对更主动的模式。即兴既是可以习得的能力,也是世界存在的方式。它使得宇宙免于陷入一种惰性的均衡状态中,社会也因此不至于变得沉闷乏味。在这种意义上,即兴就是个体意识的苏醒。而朝向即兴的意志,是我们绝不能轻易丢弃的东西。
文:卢迎华
2024年9月
参展艺术家
白双全、陈量、陈轴、二高(何其沃)、何利平、胡伊瑶、刘展、M艺术群体(付跃慧、龚建庆、胡曰龙、李祖明、秦一峰、申凡、宋海冬、汤光明、汪谷清、翁立平、杨冬白、杨晖、杨旭、赵川、周铁海)、马六明、彭雪莹、荣荣、水泥公园、谭焕坤、仝天庆、王思顺、Yorkson、《原音》艺术家(苍鑫、高馥、何锐军、罗林、马六明、荣荣、宋冬、宋晓红、王世华、张洹、朱发东、左小祖咒)、张伟、张之慧、钟云舒、周斌、左小祖咒。
注: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
致谢
感谢下列艺术家、学者、策展人与机构的帮助:
陈逸飞、陈玥佟、段君、黄柏然、可尼尼、李蔼德、李剑鸿、林文俊、罗小茗、米诺、潘雄、韦玮、赵子毅、周邓燕
A4美术馆、Empty Gallery、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及三影堂+3画廊、天目里美术馆、星空间
注: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